在江蘇省殘疾人體育訓練中心的排球館里，《面對面》記者見到了中國女子坐式排球隊隊員唐雪梅。29歲的唐雪梅來自四川廣元，接受坐式排球專業(yè)訓練將近15年。15年，也是她失去左小腿的時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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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雪梅：現(xiàn)在我出去超短褲照樣穿，想穿什么穿什么，假肢就露在外面走，我也無所謂。

記者：真是看不出來，我覺得你像穿了比較時髦的長筒襪，顏色是你自己挑的嗎？

唐雪梅：自己選的，這種夏天穿短褲還能亮出來，多好看。

記者：是挺好看的，這個襪子也是你自己選的樣式？

唐雪梅：對，襪子保護一下硅膠套，這種硅膠套夏天特別悶，我們有時候去上海南京路逛街，坐在坎上，腿一拔，拿出來一倒，水倒了以后再穿上。很早以前我做不到，但這一路過來我伴著很多陽光在生長。

28小時后失去左腿

15年前，2008年5月12日，汶川大地震是很多人的至暗時刻。當時，唐雪梅14歲，被困在坍塌的教學樓里。在黑暗的廢墟中，左腿被壓的唐雪梅一動不動，堅持了28個小時。

被救出時，她腿部的傷口已經發(fā)生潰爛，必須立即截肢才能保住性命。在臨時手術室里，醫(yī)生把手術同意書遞到唐雪梅母親手中。

唐雪梅：我媽就說你不要截我女兒的腿，截了以后將來生活怎么辦？我當時還跟我媽說，你不簽我簽，就把這個字就簽了。

記者：你為什么那么堅決？

唐雪梅：因為我在下面待28個小時出來以后，我覺得活著太不容易了。當時我活著出來的時候，聽到一個很不幸的消息，和我玩得非常非常好的發(fā)小加閨蜜不在了，但是我能有這個命出來，我能去看外面更多的世界。所以我當時截肢的時候，我就說你不簽我來簽。

手術后，唐雪梅被分配到西安進行康復治療，出發(fā)前一天的晚上，她意識到盡管她以前沒有籌劃過未來，但她的未來已經因地震而改變。

唐雪梅：我媽一直照顧我，很累，我那天說你自己去睡吧，上廁所自己可以的，那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，我把被子這么一掀，右腳一邁，左腳也就跟著出去了。因為當時我傷口剛縫好線，還沒有拆線，當我這么邁出去的時候，一下杵在地上，當時那一刻其實我就有點崩潰了。

唐雪梅：磕到地上那一刻我就覺得我以后的生活怎么辦？我以后走哪里去都得拄拐，走哪里去都得讓我父母照顧我。其實那段時間自己心里面有過不開心，包括看著那個時候地震放的電視我從來不敢看。

傷口漸漸地愈合了，封在小腿上的線也拆了，唐雪梅可以外出了，但當她走在大街上的時候，她發(fā)現(xiàn)世人的眼光和以前不一樣了。

唐雪梅：我媽帶我出去逛街、散步，很多小孩就說你看這個姐姐好怪，怎么少一條腿？跟我們不一樣。我當時就想我明天就不要再出來逛街了。

記者：那段時間有什么樣的辦法能讓自己高興起來？

唐雪梅：后來給了我一個消息，我可以裝假肢。

記者：人其實在這種絕望的時候特別需要一個奔頭，那個時候假肢這件事是你生活的一個奔頭嗎？

唐雪梅：你在黑暗里面很長時間了，突然有一束光照進來說你可以站起來，我可以走在大馬路上，我穿個褲子完完全全不會有人看出來我是殘疾人。

記者：我知道安裝假肢的過程需要跟你身體的骨骼包括你的肉去磨合？

唐雪梅：其實女孩都有一個愛美之心，想讓大家看出我跟正常人是一樣的，那個時候的心理狀態(tài)就是這樣子，所以人家穿三個小時，我可能要穿六個小時，磨破了我再貼創(chuàng)可貼。我覺得我的適應能力很強，從我安上假肢以后，我的拐杖從來沒有在我身邊了，我全部離拐這樣走，我就感覺走路都是開心的感覺。

從地震廢墟到殘奧會冠軍領獎臺

在從成都回廣元的大巴上，唐雪梅遇到了女子坐式排球副領隊張超群，他不僅給唐雪梅安排了學校，還給她安排了更多康復活動。在上海的康復中心，唐雪梅遇到了坐式排球。

唐雪梅：因為他們那個球可以在空中不落下來，也可以墊，也可以傳，他們能墊幾百個、幾千個都不掉下來，我當時就覺得喜歡排球，我媽說你真的要留下嗎？你要想好，我說我想好了。

2009年，留在排球隊的唐雪梅首先要通過的是第一個月的挑戰(zhàn)。

唐雪梅：每一天都屬于訓練，爬籃球場，這么一大圈爬。一堂課要在規(guī)定時間里十圈，打個比方要求你兩分鐘，你必須十圈都要在兩分鐘下來，屬于很高強度訓練了。

很快，唐雪梅就有了自己的目標——進國家隊，這個目標驅動著她更主動、更刻苦地訓練。“我一天三練，為的就是考核能沖在最前面。而且那時候對于我來說沒有周末，想讓自己手上有東西。當你自己手上有東西，內心強大了以后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其實自信自然而然就來了。”

在上海隊僅僅訓練了一年，唐雪梅便入選坐式女排國家隊，成為主攻手。她第一次出國參加的世界級比賽是美國世錦賽。當時16歲的唐雪梅還只是一名替補隊員，讓她沒想到的是，在對陣美國的冠亞軍決賽中，教練把她換上去發(fā)球。

唐雪梅：那時候可能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，我也不知道這個球要怎么發(fā)？而且比分也很膠著就在23、24這樣的，教練把我換上去了，他說上去拿球發(fā)就行了，你不用管發(fā)得好不好。我就上去坐在那發(fā)球，沒想到自己還得分了。這一分得了以后，其實美國隊那邊就緊張了。我都沒想到為什么教練要用我，我當時還很驚訝，其實也可能正是我們這種年輕隊員，包括這種沖勁。因為你沒有經歷過，我上去以后，就是一個字，沖！所以那一場下來我還得了最佳發(fā)球手，就那一個球，下來還領了一個獎。

記者：你覺得這一記發(fā)球對于你意味著什么？

唐雪梅：因為那一次出來以后，我就覺得是我在打響世界上第一炮了。

最終中國女子坐式排球隊以8戰(zhàn)全勝的戰(zhàn)績，奪得2010年世界坐式排球錦標賽冠軍，并獲得2012年倫敦殘奧會的參賽資格。“我站在領獎臺上國旗升起的時候，會覺得不由自主覺得驕傲自豪，覺得可以通過自己努力讓國旗因為我們升起來，這是以前從來沒想過的，那一刻眼淚不自覺地流。”

2012年倫敦殘奧會，女子坐式排球隊是中國代表團在本屆殘奧會上的奪金點之一。自2004年雅典殘奧會首次將女子坐式排球列為正式比賽項目以來，中國女子坐式排球隊已經連摘2金。2012年9月7日，中國隊與美國隊在倫敦殘奧會坐式排球決賽場上狹路相逢。在落后一局的情況下，中國隊連扳三局，最終以3:1的大比分贏得冠軍。再次登上最高領獎臺的姑娘們實現(xiàn)了中國坐式排球“三連冠”的夢想。

現(xiàn)在，唐雪梅正在積極備戰(zhàn)杭州的亞運會，這種洲際比賽對于唐雪梅來說，勢在必得，在她心里始終裝著一個遺憾，就是把東京殘奧會上失去的那枚金牌再奪回來。

記者：那場球完了之后你哭了嗎？

唐雪梅：那場球完了以后其實沒哭。比我們更大的一些姐姐可能覺得也許東京是最后一場，因為年齡在不斷往上走，體力也在一點一點往下降。所以那一場我們打完下來以后，所有人就覺得成了沒能完成的一個遺憾。

記者：我看你所有采訪發(fā)現(xiàn)你總是把淚水留給了勝利的時候，失敗的時候好像沒有看到過你的淚水。

唐雪梅：失敗是正常的，失敗了下一次才會有站上舞臺的機會。你自己要去總結原因，所以我們后來下來跟我們隊員之間說的時候，我們說沒關系，這一屆輸了明年我們還來，又不是不來了。

記者：其實運動給人精神最好的塑造就是讓我們敢贏但不怕輸。

唐雪梅：對，其實我覺得體育的魅力就在這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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