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資料圖)

□李冰

又一個春天到了。抬眼望去，綠意深染曠野，延伸至田野消失的遠方。漸漸濕潤的泥土里，也冒出了一點點、一簇簇的黃色小花，像極了幽深天空中，閃爍著的幾顆金色星星。每到這個時候，我便想起了大姨。想起她在田野里勞作的身影。

大姨出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，有三個兄弟和三個妹妹，她是家中老三。那時候食物緊缺，往往是十幾口人圍著一口大鐵鍋，而鐵鍋里的粥，稀得可以照出人影。大姨七八歲的時候，便包攬了大部分家務。每天，她將熬好的粥一碗一碗盛好，又一碗一碗地遞出去。最后留給自己的總是一碗清湯，甚至是洗鍋水。但大姨從不抱怨，她總是說：“讓家人吃飽，就是在給國家作貢獻。”

當同齡人都進了學堂讀書識字時，大姨卻為了掙工分，進了生產隊放牛。她照顧老牛很用心，每當老牛在勞動過程中受傷，大姨總要耐心地為其擦洗、包扎。她說，動物也是有感情的，我待它好，它心里是知道的。后來，每當牛吃完草回家的時候，大姨便會爬上牛背與老牛聊天。有時候聊著聊著，大姨就在牛背上睡著了，而老牛也總能將她平安地帶回家。

在這段與牛相處的時光里習得的經驗，讓她后來很快學會了牽牛耕地的技能。十六七歲的時候，大姨便獨自背著犁，趕著牛，穿梭在了田野。每到春耕季節，大姨便成了田野里的一幅畫。她一手扶著犁尾，一手握著鞭子，從容不迫地將蟄伏一冬的土地翻新出來。大姨與老牛之間有一套完整的信號系統，“駕”表示“向前”，“喔”表示“右拐”，“過”表示“左拐”，“吁！”則表示“停下來”。有時候，老牛沒那么配合，大姨就要用上鞭子加以輔助。大姨手中的犁將地里的泥土一寸一寸地掀開，春天的氣息也一寸一寸地朝人撲過來。春風柔柔地吹著，像是要撫去大姨周身的疲憊。一塊地耕下來，大姨的衣服總是濕透的。有時候是為汗水浸染，有時候是被雨水淋透。

有一次，與大姨耕地的老牛不知道受了什么驚嚇，突然地橫沖直撞起來。它身后的犁也被拖行著東搖西晃。混亂間，那鐵犁尖銳的犁角刺入了大姨的腋下。大姨倒在地里，手捂著鮮血，被人救了出去。醫生為她清理好傷口，一邊包扎一邊囑咐她好好休養。她卻焦心地問周圍人“牛怎么樣了？有沒有事？”直到大家告訴她牛沒事，現在有人照顧著，她才長舒一口氣說：“我的牛我了解，它不會故意傷害人的，肯定是被什么東西嚇到了。”

雖然老牛傷害了她，但她卻并沒有因此對老牛留下偏見。反而比以前更加愛護它。就這樣，她牽著老牛，一年又一年，耕出了一個又一個春天。

過重的體力勞動讓大姨雙手的皮膚粗糙無比。每到干燥季節，時見手腳開裂。那些裂開的地方，像一道道溝壑，爬滿歲月侵蝕的痕跡。她的手很硬，層層疊疊地不知道堆了多少繭。但她這雙手似乎永遠都充滿了力量，不僅扶住了穿越過泥土里的犁，也扶住了飄搖在風雨里的家。

但是，六十多歲的時候，大姨生病了，渾身疼得難受。沒多久，她就撇下她守護了一輩子的田野，離開了。現在，我更愿意相信，她只是變成了天上金黃的一顆星，在高高的地方，遙望她曾耕過的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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